A-A+

橡皮喇叭

2017年04月23日 好文共赏, 推理 暂无评论
博客主机

作者:[英]罗伊·韦克斯

1

只要你到伦敦警察厅去打听一下悬案侦缉处,人家就会老实告诉你,根本没有这样一个机构,因为它如今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不过,尽管该处现在不再有办公的场所,她的精神却仍然滞留在我们大家都特别引以自豪的那些索引卷宗之上,这一点你倒尽可放心。

这一部门成立于爱德华七世的兴盛时期。凡是其他部门所弃置不理的案件,都由这一部门接受过来。例如,一个人本来罪证确凿,但却被宣判无罪,他们就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证据、线索记录归档。他们的文件架上堆满了本来可以送交罪证陈列馆去的证物——但现在仍然留在这儿。他们收存的照片,都是年轻的侦缉队员永远感到头痛的东西,因为他们觉得早该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送交罪犯照片陈列室去保存了。

此外,有些群众本来是为了协助警察部门办案,提供的却是一些无价值的情报和荒唐的推论,这些人也被打发到这个部门来。进入该部门的手续很简单,只要由负责处理某一案件的高级官员写一份证件,说明所提供的情报毫无根据就行了。

根据情理与常识推断,这一部门的档案,收藏的都是不正确的情报。他们主要以猜测推度开展工作。有一回,他们把一个人的姓名偶然进行了同音异字的推测,居然捕获、绞死了一个杀人犯。

该部门的职责,就是把毫无逻辑关系的人和事进行结合。总之,他们赞成反科学侦探法。他们总是依靠机缘、侥幸办案,用来抵制犯人赖以逃避逮捕的侥幸手段。他们常常把一个案件和另一案件混淆起来,推理虽然错误,倒也会凑巧得出正确的结论。

乔治·蒙西和橡皮喇叭案件就是一个例证。

而且请注意,这只橡皮喇叭和乔治·蒙西没有逻辑关系,和他杀害的女人没有关系,和他杀人的环境背景也没有关系。

2

乔治·蒙西在满二十六岁之前和他寡妇母亲一直在奇彻斯特居住。家庭开支全靠他们的药店维持。药店(英国药店一般兼卖化妆用品和一些杂货)由蒙西太太负责,经营非常得法。店里还有一个经理和两个店员,乔治就是店员之一,他最近刚参加工作。至于他的少年时期,我们只知道他获得过一份日校奖学金,为期三年,在第一年年底,从表面上看虽则不是由于品德不佳,可是他的奖学金却被撤消了。他几次想取得药剂师执照,都未成功,结果只得在店里负责售卖香皂、热水袋和照相材料。

他这份工作周薪两英镑。每礼拜六他把全部收入上交母亲,然后老人家再将其中十五先令还给他作为零用。老人家对其余部分虽无任何用场,但还是把钱留下。她这样只是为了培养他的自尊心罢了。至于老人家还为他添置衣服,负责他的其他一切开支,他并没有注意到。

乔治没有朋友,也没有一般青年人所具有的爱好。他的全部业余时间,几乎都是和他母亲一起度过的,他很孝顺。他母亲是一个和蔼而又非常专断的女人。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儿子的孝心中有几分幼稚——他事事听他母亲的主意,宁可牺牲自己的自由。

母亲死后,他再没有继续店里的工作。他在奇彻斯特鬼混了大约八个月。然后将全部买卖顶出,等遗嘱生效后,他获得了八百英镑的一笔款子,还有两千英镑三个月后也可以到手。他对这笔遗产显然并不清楚,结果,他对这些钱并未提出申请,同时律师也不知他的去向,所以直到他的姓名见报时,这两千英镑仍然在他的名下分文未动。

他是一个正常但是脑子有些迟钝的青年。因为你可以看到,他在卧室的墙上贴满了当代女演员的照片以及从黄色周刊上剪下的无名美女像。说起来,他还有点天真,他竟然把这些照片作为临别纪念,送给了他家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厨工了。

他将八百英镑分别用钞票和金币取出来,告别了家乡,到伦敦去了。他偶然在皮姆里考找到一个经济而有相当体面的住所。然后,他冒冒失失,土里土气地开始出门见世面去了。

当年正是《风流寡妇》轰动全伦敦的时候。大概由于某人偶然的介绍,他晃晃悠悠走到达里戏院,买了一个花楼座看戏去了。

当时正是伦敦社交季节的开始。我们可以想到,假如在他身旁不是碰巧也有一位身穿常服的女人,那末他穿着他那套成衣便装坐在花楼座里一定会觉得格外难堪的。

这个女人叫黑尔达·卡赖宓小姐,四十三岁。她即使算不上太丑,确实也没有半点迷人之处。尽管人长得很利落,老式穿着相当讲究,也全无济于事。

最后,乔治·蒙西这段稀奇的求婚经过全部进入了悬案侦缉处。

这是两位有点不同寻常的人物。他们的接触有些离奇古怪。两人在散戏后一同挤到走廊沙锅内,才开始说起话来。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从一片羞涩胆怯、庸俗虚伪的迷雾中传了出来。结果还是由她抢先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我没有经过介绍就主动和你说话,咱们两个,我和你,好象怪不好意思的,不管怎么说。”

他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异乎寻常。

“是的,当然啦。”他说。“你以后还到这儿来吗?”

“是的,当然啦。有时我一礼拜来两趟。”

接着在两周之内,他们两个去看了三次《风流寡妇》,不过其中头两次他们没有碰见。第三次是一个礼拜六晚上,卡赖宓小姐邀请乔治·蒙西第二天早晨陪她到巴特寺公园去散步。

现在他们那股羞怯劲不见了。两人突然跨入友谊之门。乔治·蒙西接受了她的午餐邀请。然后她带着乔治走进一栋拥有八个房间的大房子——是她自己的——布置得很舒适,其中还住着由她抚养的一位姑母。因为除了房子之外,卡赖宓小姐还有一笔稳妥可靠的投资,每年有六百英镑的进款。

不过这些因素在乔治·蒙西看来,几乎全然无足轻重——因为他的八百英镑到现在花去了还不到五十。所以在这个阶段,他确实没有打算和卡赖宓小姐结婚的念头。

3

他们两个都没有职业,所以随时都能见面。卡赖宓小姐就为乔治承担了导游伦敦的任务。她父亲原来是个乐乐呵呵、醉醉醺醺、偷工减料的营造商,生活放荡无羁。而她和她父亲全然相反,思想极端呆板严肃。她带着乔治游览了伦敦塔,大英博物馆以及其他一些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大声朗读一本旅游指南。他们既不去戏院,也不上音乐厅,因为卡赖宓小姐觉得这都是一种轻浮无知的表现——只有《风流寡妇例外。她认为这是歌剧,因而是有教养的。可是乔治·蒙西样样都很喜欢,这也真怪。

这位矮小自满的老处女,在年龄上比他大十六岁左右,无疑触动了他同情的心弦。不过对于他在卧室墙上乱贴知名的美女照片这一点,她全然不能迎合迁就。

从此她再也没有去看〈风流寡妇〉。不过蒙西自己却偷偷溜到达里戏院去过一两次。〈风流寡妇〉实际上为他提供了一种梦境生活。我们可以断定,他在想象中把自己当成了约瑟夫·寇恩先生;而寇恩先生每晚扮演普林斯·丹尼娄,他在戏中对待美丽的莎妮娅那种睥睨无礼的态度,反而促使莎妮娅在最后的一幕中更加坚定地倒向他的怀抱。这种幻想对于一个来自乡下,刚刚失去羞怯之心而有缺乏智力的青年来说,的确危险万分。

一天晚上,在他陪伴卡赖宓小姐回家之后,对面走来一个使女,一见之下使他大吃一惊,他那股羞怯劲的确半点也没有了。这个使女原来是出来送信的,离卡赖宓小姐家大约五十几码。即使说她长得不象或根本不象扮演莎妮娅的李莉·爱尔丝小姐,起码从她当时戴着的白帽子和系着的飘带上看去,的确显得非常可爱,而且满面笑容,又亲切又自然。

自然了,她就是我们后来知道的爱瑟尔·妃布拉斯。她和乔治·蒙西一起呆了五六分钟,然后又是这样一次离奇而简短的对白。

“真怪,象你这样的姑娘会给人家当使女!你哪天晚上休息?”

“明天六点。你问这个干吗?”

“我到这个路口来等你。我保证来。”

“得两个人保证才行。我叫爱瑟尔·妃布拉斯,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姓名的话。你叫什么?”

“丹尼娄。”

“呀,你怎么叫这样一个名字!丹尼娄什么?”

乔治预先没有料到要编造一个假名字,所以现在很为难。他又不好说姓“史密斯”或“鲁滨逊”,于是就说:“普林斯。”

你会看到,乔治不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第二天晚上当妃布拉斯见到他的时候,除了看《风流寡妇》之外,他想不到有任何可去之处。他甚至那样愚蠢,还递给她一张戏单,不过她没有看那些角色的名字。一开幕,她就完全给李莉·爱尔丝迷住了,她象当时的每个漂亮姑娘一样,认为自己和那位女主角长得很像,因此她根本没注意约瑟夫·寇恩先生和他那个角色的姓名。假如她当时发现那种颠倒姓名的愚蠢行为的话,可能就会对他有所怀疑。这样一来,乔治·蒙西也许会长命百岁,寿终天年了。

但是她并没有发现。

4

总之,爱瑟尔·妃布拉斯取代了乔治梦幻中幻想的美人,他感到格外满意。生活开始甜蜜起来。白天他和卡赖宓小姐大享友谊之乐,但是这种乐趣丝毫没有影响他对那个漂亮女仆的痴情恋意。

九月初是爱瑟尔应该休息的时间。她和乔治在沙森特整整玩了两个礼拜。乔治每天都给卡赖宓小姐写信,说他母亲有一位药店同业朋友在休假,现在请他替班工作。他还居然找到当地一家药店替他传信。信上的姓名写的都是“乔治·蒙西”,而在旅馆里,他们两个却登记的是“D·普林斯先生和太太”。

戏剧中的普林斯·丹尼娄是一位有名的挥金如土、浪荡逍遥的人物——而现实生活中的丹尼娄·普林斯也不甘落后,他紧步戏中人物后尘。因此毫无疑问,爱瑟尔·妃布拉斯在大享空前之福。他们住的是一整套房间。(“呀!一个浴室完全归咱们两个用,随便什么时候洗澡都行!”)

他还为她包了一辆汽车,还带着司机——当时是十五英镑一天。还为她准备了香槟酒,在他劝引之下,能喝就随时让她喝上几杯。此外还为她买了一些十分贵重的礼品。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礼拜一过,她竟然回来上工了,这真有点奇怪。不过她的确回来上工了。爱瑟尔毫无惟利是图的表现。

回到伦敦以后,乔治见到卡赖宓小姐高兴极了。他们又没完没了地散起步来。他差不多每天都到她家吃午饭或晚饭。一次宝贵的活动——这次到沙森特短短的旅行花去他八百英镑的一大部分。

每天得早早起来抓空才能和爱瑟尔去胡混上几分钟,这真有点讨厌。由沙森特回来以后,抓空胡混这几分钟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除此之外,爱瑟尔还有半天休息和礼拜天的假日呢,为了应付礼拜天,势必要费些脑筋,对卡赖宓小姐大扯其谎。

十月中旬,他又开始偷偷去看《风流寡妇》了。这是个不祥之兆。因为这说明他又开始从现实回到了梦境。在这个当儿,现实已经失去了愉快的兴致了,代替的是哭哭啼啼,斗气吵嘴。

十一月初,爱瑟尔向他提出极为充分的理由,要求择日结婚。这个问题到现在一直不明不白地未加肯定。他打算不管她死活,一甩了之。说来也奇怪,最后她扬言要找卡赖宓小姐进行当面揭发,这样才算扭转了局面,使乔治拿定主意要化险为夷,和她结婚了事。

5

一个有雾的上午,他用丹尼娄·普林斯这个名字在亨利埃特大街婚姻登记处和她结了婚。妃布拉斯夫妇从班伯利赶来参加了婚礼。他们对这次婚礼的排场虽然不太满意,不过从社会观点看,这场婚姻总算提高了爱瑟尔的身价。

“你们到哪儿去度蜜月?”妃布拉斯太太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打算度蜜月的话。”

“沙森特,”没有头脑的乔治说。果然他第二次又带她到沙森特去了。这一次用不着住整套房间了,于是他们住进一个家庭小旅馆。住在这里的行商们由于看到这位新娘相当可怜,对她很客气,因而乔治吃起醋来。本来天气很坏,乔治硬要带她去散步,结果他自己却得了重感冒。在爱瑟尔的脑子里,这个小镇本来和香槟酒与沐浴盐结下过不解之缘,而现在桉树油与热杂拌威士忌却占了主要地位。但是他们只得坚持把两个礼拜住完,因为乔治早已告诉过卡赖宓小姐,说他又在沙森特为他母亲那位药店同行替班工作。

根据悬案侦缉处的档案资料,他们是在十一月三十号乘三点一刻的车离开沙森特的。乔治买的是头等票。而三点一刻的车是一次普通直达快车,不过当时去伦敦的乘客几乎不到二十个人。在一节头等车厢中只坐着一个男人,还带了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婴儿。爱瑟尔打算上这节车厢,可能是希望那个男人会请她照料那个孩子。结果乔治不肯,他认为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和孩子打交道。于是他们就到另一节车厢去了。

然而爱瑟尔似乎带着某种喜悦的心情,在期待着即将来临的一件大事。哀叹在沙森特时,看到有些专为接待夏季旅客开设的商店在冬季也营业。在离开沙森特之前,她到一家商店去了一趟,买了一大包东西。她有一种可怜的想法,认为乔治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高兴的,于是她把包袱打了开来。

包袱里有一个小孩玩的水桶,一把小得不象样的木掀,一只和木锨大小相配的帆船,一块沙森特岩石和一只橡皮喇叭。喇叭柄上裹着红蓝羊毛。这是一只小孩喇叭,橡皮做的,伤不着小孩的牙床。喇叭嘴上包着橡皮,里面装着一个发声的金属小笛。

爱瑟尔把喇叭放到嘴里吹了起来。

在幻想中,也许她听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吹喇叭。也许,在度过了一个孤苦悲惨的蜜月之后,拼命想抓机会开开心,同时希望他能作陪,甚至也许能一起尽情欢闹一番。至于实际情况,还得以乔治的说法为准。

“我说了‘别这么吵人啦,爱瑟尔——我想看报呢’这一类的话。然后她说‘我想搞点音乐开开心’。她还是接着吹喇叭。于是我把它夺过来,从窗口里扔出去了。我没有伤害她,她好象也不大在乎。为了这件事我们再没有争吵过。我接着看我的报,一直看到伦敦。”

他们在芬车池大街取回行李,就离开了车站。爱瑟尔可能把那包玩具扔了,因为以后再没有听到提起过。

临打扫车厢时,在头等车厢的座位下,发现一具裹着红头巾的婴儿尸体。以后经过证实,孩子不是直接被杀害的,而多少象自己抽风死的。

不过在这件事没有公布之前,伦敦警察厅象捉拿凶手一样,在追寻那个带孩子上车的男人。然后侦缉队员们搜查了沙森特的商店,发现他们只卖出过一只喇叭——买主是个女人,老板不认识。线索到此就中断了。

结果这只橡皮喇叭进了悬案侦缉处。

博客主机

给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