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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水浒03:东京往事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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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黑山老妖  ||  来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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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史进看来,三舍法也不是尽善尽美。

他甚至认为这个法应该对自己找不到工作负很大责任。

“以前太学出来就能当官,那是因为考出来的人少。

现在只要有钱,不是痴呆都能上太学,太学学历就不值钱了——国家哪有这么多官给你当?

出去找活干吧,每年毕业生光东京就好几万,一个账房先生的职位上千内舍毕业生应聘,外舍生只能去卖猪肉,掏大粪的……早知道干这个,我们读书干吗?”

史进说,他在东京的时候,找工作真的是尽力了。

一开始他天天摸黑起床,挤在公共牛车里捱一个多时辰去参加罗斋(人才招聘会),一个不行就赶下一个。

一口气忙到天黑,还要再花好几倍的时间倒车回家。

那个家也不过是东京的一个城中村里的出租房,二十多人一间的通铺,上个厕所都要排好久的队。

自己从小衣食不愁,这下在东京把课都补齐了。

在外面吃不起,就得自己动手做饭,菜都捡最便宜的买,调味葱姜还是自己种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史进就懈怠了。

他的起床时间越来越晚,后来不到正午以后不起床;

起来吃个午饭,心情好了就去罗斋转两圈,心情不好就去商业街转两圈,晚上通宵看武侠小说,早上再睡到正午以后起床……

在那些日子里,他也曾找到几份送碳、劈柴之类的短工维持生计。

这些活计使他下了逃离东京的决心。

此前他不愿回乡,史太公也不让他回来。

因为老爷子一直觉得史进能留在东京是件光耀门楣的事情,一旦回来实在丢人现眼。

但是史进通过打短工发现,自己这样的读书人,没法在东京当蓝领生存下去。

史进说,父亲那样的文盲在受罪时,痛苦顶多是来自肉体。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

由于读过书,他在干重体力活时首先会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自己:

不管是想想孔夫子批判“樊迟学稼”,还是孟夫子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先贤给给自己的定性是很清楚的——彻头彻尾的loser。

然后他又会辩证地思考:凭什么他爹是当官的,就免试入学、毕业包分配,我就不行?

这让他怒气难平,继而以发展的眼光来对自己的人生做一个综合评价:

以前的孩子启蒙,有小范老子(范仲淹)发明的义学,不要钱;

轮到老子入学,只剩下私塾,个个都要钱;

以前的人上太学,不收学费,朝廷还给补助;

轮到老子上学,进外舍收一回,升内舍再收一回;

以前的人太学上出来就是朝廷命官,轮到老子毕业,连个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以前的佳人只爱才子,轮到老子找媳妇了,人家只爱交子、车子、房子……

我们这代人到底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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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进的这些问题让王进哑口无言。

他毕竟只是个武夫,不懂这些大道理。

王进只好转移话题,说你对拳脚很感兴趣嘛,是不是看传奇小说看的?告诉你,书里的武功可跟现实中的不一样……

结果这个话题只能让史进更加愤怒。

史进说,他上学识字也不是没有收获——看得懂武侠小说就是其中之一。

史进一提起武侠小说就关不住话匣子,一聊就是半宿。

他对各种小说里的主角如数家珍:

用现在的话说,PK最牛的就是关羽,他不光是装备强力,技术更好。

先是一个眩晕震昏颜良,然后开着加速光环单杀文丑。

过五关这种副本也难他不倒,人家还顺路达成了斩六将的荣誉。

论团战,那得数赵云。

面对百万大军杀个七进七出,声望杠杠的全是仇恨啊。

至于盗贼这职业,佼佼者就是程咬金。

人家单枪匹马,就靠背刺在荆棘谷劫了皇杠,组建了当时第一大工会瓦岗寨……

在史进眼里,武侠是个完美的藏身之地。

这里有荣耀,有热血,有恩怨情仇,有兄弟情谊,唯独没有现实中那种窝囊和无力的感觉。

用他的话说,只有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我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然而就是这点爱好,还老是有人拦着。

父亲骂他不务正业,他可以忍——代沟嘛;

但是礼部老是以“内容太过残酷”的理由查封此类作品,他就觉得忍无可忍:

老子上学上得家业败落,你不觉得残酷;

老子毕业就失业,你不觉得残酷;

老子在东京找工作,一年瘦了三十斤,你不觉得残酷;

老子苦读十几年,最后落得回家啃老,把我娘活活气死,你不觉得残酷;

老子这些都认了,只求闲暇时看几本闲书,你他妈就觉得残酷了?!

把老子惹急了学程咬金上山,看你还觉不觉得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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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史进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但是心情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这是因为唯一的听众王进并不能理解他。

王进遇到史进那年,大概有四十岁,因此他觉得这孩子的这些苦恼都是没事干闲出来的。

他安慰史进说,我一定会好好教你,学好了功夫,找碗饭吃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武侠小说,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事,更何况等到你们这代看着闲书长大的人当了官,估计也就不会查禁了。

对于这种说法,史进觉得有些过分乐观。

举个例子来说,自己纹身这件事被发现时,史太公的反应简直是歇斯底里,多次威胁要宰了他;

但是老爷子年轻时经常穿着乞丐装不梳头不洗澡(这是为了模仿王安石),成群结队地去抄反变法派官员的家,他至今还对这些事津津乐道。

史进还能举出别的例子。

有哪个当官的年轻时没有去青楼跟失足妇女谈过心呢?他们上台后没有一个人对这个行业给予理解,动不动就扫黄。

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靠造反得到的江山?他们登基后都没对这事予以同情,反而说谁再玩就诛九族……

但是史进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

他知道大宋的年轻一代,注定是不被理解的一代。

孤寂就是这一代人的命运。

事实上,能理解史进的人也不是没有。

三十年前,东京也曾生活着这样一个苦闷的青年,他就是高俅。

之前说过,高俅从小就痴迷蹴鞠,小小年纪就偷偷加入了圆社少年队。

跟史太公一样,高俅他爹对此表示不能理解,知道以后狠揍了他一顿。

史书上对高俅的记载不多,对他的家人更是语焉不详。

大概史官认为,王八蛋的亲戚,理所当然就是王八,没有深究的必要。

但是我知道,最起码他爹高敦复是个好人。

这一点有高俅的回忆为证。

高俅说,那次父亲揍完了他之后,严肃地跟他讲了做人的道理。

他说,人这辈子生下来该干什么早就注定了。你爹我是杀猪的,你就注定是杀猪的。尽职尽责干好正事,才会有出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早晚要遭报应。

话音刚落,几个禁军教头就来把他们家的猪肉摊子砸了个稀烂。

高俅当时很叛逆,心想:禁军不是用来打外国人的吗?他们怎么不遭报应?

然而十秒钟以后他就相信,父亲说的是至理名言。

因为高老爷子微笑着操起杀猪刀,捅翻了4个的禁军。

那是高俅最后一次见到他。

17

高俅发达以后,朝中很多人对他嫉恨交加。

他们说姓高的运气实在太好,跟了端王不到一个月,端王就登基为帝,他也跟着飞黄腾达。

但是高俅对自己的评价却大不相同。

他说我这人的天赋中,最末的是运气,其次是胆子,最好的是头脑。

要不是年轻时没赶上好政策,靠自己的能力混成个富商问题不大。

这话引起了高衙内的附和:是啊,爹,当年是哪个王八蛋皇帝当政?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然后高衙内被高俅揍了一顿。

高俅说自己脑子好使,并不是吹牛。

父亲入狱那年,他只有十二三岁,几乎没有任何谋生能力。

然而他没有慌乱多久就找到了谋生的路子:由于他是园社成员,球技高超,在东京小有名气,不少纨绔子弟都慕名而来跟他组队刷荣誉,代价是赛后请他吃顿饭。

这样的日子高俅过了两年,依然活得好好的,直到某个球友的家长把他告上开封府为止。

状纸里说高俅行为不检,整天把未成年人往瓦子(妓院)里带。

对于这个指控,高俅多次喊冤:那球场就在瓦子后边,必经之路,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高俅的自辩引起了推官(审判员)的兴趣。

“那球场就在瓦子后边?”

“对。”

“你们每天都经过瓦子?”

“对。”

“但是你们从来不进去嫖娼,而是去踢球?”

“对。”

推官听到这里,痛心疾首:“你这是球瘾啊,得治~!”

于是高俅被判杖脊二十,发配淮西临淮州柳世权处监管。

柳世权这人你在史书上查不着,但大宋时,他可是个名人。

作为著名教育家,他专治各种青少年流氓行为,从在街上愣神到痴迷各种游戏,包治保好。

广大家长对他感恩戴德,尊称为“柳大郎”。

官府也对他很迷信,逮着少年犯就往他那里送。

至于“球瘾”这种病怎么治疗,史书就记载不详了。

反正高俅三年后出院时,柳大郎的给他写的评语是“基本脱瘾”。

“谢谢柳叔!”

高俅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出院证明,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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