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03:东京往事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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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的伤很重,在苏轼家躺了三四个月才痊愈.
痊愈之后,他就留在苏家,一边打杂一边跟着苏轼继续识字。
等到文化水平高点了,他又当小史(秘书),负责抄抄写写。
在苏家的几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家乡东京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大街上的马车越来越多,以前这玩意儿只有官宦人家才用得起,如今人人都恨不得买一辆。
外地口音的人越来越多,全国的人都拼命往这里挤,搞得在东京找个住处难于登天,不少人被迫在地下室里四世同堂。
物价越来越高,动不动就疯涨,十年前的人一辈子的积蓄,放到今天顶多买两捆葱。
人也越来越坏,只盯着钱,路上有老太太摔倒,谁也不敢扶,因为扶了就会被赖上,不赔钱就扭送开封府。
另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方面面的人都搞起了房地产——弄地皮,建宅邸,然后倒手一卖就赚数万贯。
这样一来,东京寸土寸金,买个房子要掏光三代人积蓄。
户部的最新调查显示,把东京的地全卖了,足以买下整个辽国。
高俅看着这个疯狂的世界,心惊胆寒。
他觉得自己这么一个半残废,要是哪天没了苏轼这个靠山,肯定是死路一条。
但是偏偏苏轼动不动被快递出去的毛病还没改——这期间又被贬出去两次,高俅跟着走了一次,另一次留在东京看家。
他经常看见苏轼半夜在家自己研究全国地图,眼光久久盯着中国的南端,唉声叹气。
高俅知道,苏轼早晚要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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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讲述高俅的故事,顺序上可能有点乱。
按照时间来讲的话,这些故事发生的次序是这样的:
高俅十二三岁时目睹父亲捅死禁军,为生活所迫走上了踢球蹭饭的道路,捡球时认识了一个姓苏的大胡子,然后就被送去治疗球瘾;
回东京时,高俅有十五六岁,开始在妓院打工,在当铺跟苏轼重逢,两人开始了商业合作;
在那之后一两年,妓院被查封,高俅和苏轼失去联系;
大概十九岁的时候,高俅被园社退役,上街卖艺被打昏,然后再次遇到了苏轼。
二十岁起,高俅就开始在苏轼手下当秘书了。
我把这个时间表重新描述一遍是因为在这中间还有一件影响历史的事情发生。
大约在高俅入住苏家大院一年之后,一个年轻人被押到了撒马尔罕。
他就是完颜阿骨打。
这是辽国人地图上最靠西边的位置,这意味着辽国皇帝打算让他一辈子在这里放羊。
然而一些历史偶然事件改变了他的命运——塞尔柱突厥忽然崛起,玩了命的往东扩张。
等到阿骨打被押解到这里时,城头已经升起了新月旗。
辽国的士兵一看,撒腿就跑了。
“年轻人,讲讲你的来历。”
苏丹听说有个东方人来到这里,很好奇,于是亲自接见。
阿骨打敏锐地觉察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强大民族很有利用价值——那年头生存在夹缝里的小民族都天生有这点眼神,要不然早死光了——于是他开始声泪俱下的控诉契丹人的民族压迫。
需要说明的是阿骨打跟汉人接触不少,尤其喜欢听评书。
评书的内容别的没记住,但YY情节记得一清二楚。
给我一支军队!
给我一个公主!
至少给我一个官当当!
阿骨打在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塞尔柱是个军人政权,有文化的人不多,更别说外语人才了。
阿骨打的契丹官话本来就不流利,完整句子说不了几句。
他又尝试了女真语,结果更没人懂了。
苏丹好奇心更盛,把手底下全部笔杆子都找来了。
于是阿骨打的故事被从女真语翻译成朝鲜语,朝鲜语翻译成蒙古语,蒙古语翻译成阿拉伯语,最后终于译成了突厥语。
不幸的是,他的本意经过层层翻译,发生了不少变化。
“什么?辽国皇帝能空手杀熊?”苏丹很愤怒,“你当我是傻子吗?”
旁边的将军们也纷纷开口呵斥:
“你口出狂言,想恫吓我们吗?”
“契丹人派你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宣战吗?”
“苏丹,先烧死这人,然后东征!”
“不是不是,跟熊没关系——那天是要跟皇帝一起吃鱼……”阿骨打慌了。
“什么?辽国皇帝陪你吃鱼?你是什么人?使者?国书呢?我看是个间谍!”
“不是不是……”阿骨打吓坏了,“不是他请我,这饭不吃不行,不去的就得骑木驴……”
然后阿骨打绘声绘色地用肢体语言解释“骑木驴”是怎么回事。
“哦——”
看着阿骨打不停的指向自己的屁股,苏丹恍然大悟。“原来丫是辽国皇帝的男宠!”
殿上的文武百官哈哈大笑。
“妈的这些异教徒,真他妈会玩啊……”苏丹一脸羡慕的喃喃自语。
“苏丹!请让我们挥师东进,拯救那些异教徒吧!”阿骨打退下去之后,大将们义愤填膺。
苏丹摆了摆手。
“真主的剑锋,锋利得无可抵挡,但不要忘了,它不是直的……”苏丹说。
需要说明的是,这其实是当年在小亚细亚抓到的一个英格兰变态劝他出柜的一句话,被他理解错了,拿来当成了座右铭。
“要杀死大骆驼,首先要让他疲于奔命,自己把力气耗尽。这个人,我有用……”
苏丹看着阿骨打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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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和苏轼分别的日子是在元佑七年。
那天苏轼下班回来,面如死灰。
“小高啊,这次我可能回不来了……”
晚饭后,苏轼跟高俅愣愣地坐在门槛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老夫这辈子,不知道死后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高俅忙说:“苏学士,你才高八斗,天下……”
苏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才高八斗?呵呵,你替我抄了这些年文件,难道不知道我都在写些什么?”
的确,奏章的名字高俅都记得。
《论旧法不可变》
《论新法不可废》
《论王安石乃当代王莽》
《论司马光乃当代霍光》
《论荆公新学当入科举》
《论资治通鉴当为讲义》
……
“学士刚正不啊,一人独斗新旧两党……”
“刚正不阿?老夫一会儿说变法有道理,一会儿说守旧有道理,你以为我是有骨气?”
高俅从来没见过苏轼这么激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说句实话吧,我其实是反应慢半拍。”
“小老弟,相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送你一句话吧: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搞清楚自己是不是装孙子的材料。别像我这样,装了一辈子孙子,才发现自己老装不到点上。”
苏轼这人一向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从来不口出恶言。
朝廷让来就来,让走就走,比出租车还好打发。
高俅没想到他会把“装孙子”这种话挂在嘴上。
“如果确定自己是这块材料,那就赶紧装,走这条道的人太多,慢了就挤不上去喽……”
苏轼叹了口气,正要回去睡觉,忽然又折了回来。
“其实还有一句,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我已经跟王诜说好了,让你去他那里当差,所以这句话不说不行。”
苏轼附在高俅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记住,这是我一辈子智慧的结晶:皇帝,就是他妈一傻X!”
第二天一早,苏轼跟家人赶着一辆驴车离开了东京,再也没有回来。
高俅最后一次得到苏轼的消息是在他飞黄腾达以后。
他在徽宗那里说了两句好话,徽宗就下旨赦免了苏轼,
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徽宗特地嘱咐传旨的天使,说你问问苏老头,觉得自己还能干,那就回来,想回四川老家养老,朝廷就给他补发退休金。
天使在海南岛找到了正在敲椰子壳的苏轼,客客气气地问:“学士颇思蜀否?”(苏轼是四川人)
结果这句话引起了一些误会——众所周知,大宋只有刑事犯才能享受减刑这种待遇,政治犯一向是要求减刑的一律加刑。
苏轼强忍住浑身的颤栗,哈哈一笑,说道:“此间乐,不思蜀!”
天使又问:岭南条件很艰苦,要不要回东京?
苏轼又拒绝了:罪臣要留在岭南,支持朝廷南部大开发。
他还当场作诗明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最后天使拿出圣旨,苏轼才相信自己已经平反了。
可惜他当时年事已高,心脏经不起这样的大起大落,当即一头栽倒,再也没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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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以为,他离开苏轼以后跟了王诜没几天就遇到了赵佶,从此平步青云,这是不对的。
据史书记载,高俅被推荐到王诜府上是在1093年,熬了整整六年之后才到赵佶手下当差。
王诜是先皇神宗的妹夫,当今皇帝的姑夫。
此人早年在学术界颇有名气,在书画方面也有过人的造诣,跟苏轼私交甚好。
被神宗赐婚之后,本来大家以为他在政界的成就不会比苏轼低多少,但他的表现却出人意料:
丫婚后足迹踏遍整个东京,挨个洗头房考察,硬硬把公主活活气死。
结果神宗皇帝大怒,再也没有提拔过他。
因为这件事,东京人都把王诜当笑话看,说这人是个浑人。
据高俅观察,这个结论不是空穴来风。
现如今王诜快五十的人了,一点也没有接受教训的迹象,对皇家的事依旧相当敷衍。
朝会他一般不去,偶尔去了也是在底下跟同僚聊天。
皇帝号召捐款他说没钱,叫他去吃饭他倒是一回也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