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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水浒05:清风寨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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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门口的岗哨亭里,吕方被瓢泼大雨浇得瑟瑟发抖。

驴日的营官,工程费看来又贪了……这个岗亭根本尼玛不防水!

他在低声咒骂着。

天气真邪门啊,这雨白天下了晚上下,就没有个停的时候。

就好象这班夜岗,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想想自己也是倒霉。

上礼拜在营房里打牌打得好好的,忽然就接到命令,连夜跑步来到了青州。

就好象当年在家种地中得好好的,忽然就被赶到沧州一样。

大概自己就这命吧。

“现在大概几更天了?赶紧到点吧,今晚还有事呢……”

想到这里,吕方忽然很焦躁。

几天前,在吃饭的时候,他认出一个老熟人。

他暗暗盯着那人看了好久,心里先是惊讶,后是愤怒,最终变成了一腔感激之情:苍天有眼,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吕方立刻回营房联系了几个老乡——由于为人仗义,打架能力强,他一直是军队里乡党的头头。

——你没认错?

——没错,就是那孙子!

——好,俺们听你的!

——今晚我轮值回来,咱们摸出去,干了他!

“换岗喽……”

肩膀被人从身后一拍,吕方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他骂骂咧咧地交接了兵器和口令,快步走回营帐。

往温暖的被窝里一趟,吕方差点睡过去——太舒服了。

好在其他同谋过来把他摇醒。

——方哥,你收到家信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们刚才问了一圈,咱们移民村的人一个收到信的都没有。

这可有点怪。

那么多个当妈的,突然不想儿子了?

不过他嘴上还是安慰大家,说不定驿道坏了,信送不过来;

或者咱们在执行任务,不给送信,有什么奇怪。

——不对,方哥。别的营我有认识的人,他们照旧有信。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别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吕方心里咯噔一声,睡意全无。

是啊,青壮全被拉来当兵,要是家里跟当地人再有什么纠纷,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敢细想。

太可怕了。

49

水浒传上说,吕方是潭州人士。

其实那是祖籍。

他家已经有起码五代生活在大名府。

要不是朝廷忽然要搞百年大计,他们还能继续住下去。

我们知道,黄河在北宋十分活跃,曾经七次决口,三次改道,搞得全国鸡犬不宁。

它甚至在一次决口之后,很有创意地一分为二,形成两条下游支流,北边的叫北流,南边的叫东流。

朝廷对这种局面拍案而起:我们绝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两个黄河”!

于是,熙宁以来,他们总在策划,把北部的那条野种河堵死,让黄河之水重回故道。

当然了,官方对于这个工程的必要性不是这么解释的。

他们说,黄河北流入海,不利于经济发展,如果能在大名府附近河道建一座大坝,把黄河重新改为东流,不但能彻底消解黄河之患,还将大大促进山东的粮食产量,降低粮价。

这就是所谓的“回河之议”。

这个工程即使放在今天,听起来也够困难的,何况是九百年前。

但是宋人,尤其是变法派官员不这么认为。

他们说,大宋掌握了12世纪先进技术,通过变法拥有了天下无双的经济实力,再加上一个善于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朝廷,该工程毫无问题。

当然了,也有人认为广大官员对黄河工程这么上心,纯粹是为了贪污工程拨款。

不管怎么说,皇帝听到这种论调,感到非常高兴,立马把所有反对工程上马的人都打成元佑党。

黄河大坝正式上马。

随着工程的开展,朝廷发现还有一个小小的难题需要解决。

大坝会影响方圆千里的水文地貌,有上百万居民需要迁移。

于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移民开始了。

河道附近所有居民被分散迁移到了全国各地。

吕方一家就是在那时候被赶到沧州的。

吕方说,他在沧州活得很不开心。

自从搬过去,就被当地孩子人欺负。

刚进学校那阵,还被全校的小痞子们轮流抢劫。

后来长大了,他才了解到,原来大人的麻烦更大。

首先,朝廷事先许诺的安家费始终没有发下来。

等到发下来了,那笔钱也由于通货膨胀,不值钱了。

其次,跟大坝建成之前相比,粮价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节节攀升,导致生活更加困难。

第三,朝廷许诺分配的土地倒是没有耽搁就分到手了。

可是第二天就有当地人扛着锄头来闹事,要把地抢回去。

双方械斗经年不休。

最终,朝廷把此地的所有适龄青壮年,不管土人移民,都编入禁军,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那天吕方见到的人就是一个沧州旧识。

这孙子当年是个孩子王,整天欺负吕方。

吕方那时候身材瘦小,天天被他带着一帮孩子追打,还得到个外号,叫“小瘟猴”。

后来长大了,吕方开始参与土客械斗,这孙子又成了当地青年的领袖,每次都冲在最前边。

两人交手数次,各有胜负。

吕方一个表弟就死在他手里。

“没想到,在这碰上你,郭盛。咱们的老账,必须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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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我X!”一群人吵吵着,闯了进来。

吕方被吓了一跳。

要知道,古时军营里夜间喧哗是死罪。

因为那时候军队生活压力很大,军人在梦中受到惊吓,往往会借着引子歇斯底里,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互相残杀。

这种现象叫做“营啸”,是历代兵家大忌。

但这群人似乎毫无顾虑。

“雨太大,俺们营帐塌了,上峰让俺们住到这里,这是调令。”

一个大嗓门满不在乎地伸手递上一张纸。

但是没有人接。

因为所有移民兵同时认出,他是郭盛。

营帐里灯火通明。

没有人再敢睡觉。

士兵们按照籍贯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虎视眈眈地坐在床上对峙。

中间的过道里,双方怒火的温度简直可以融化钢铁。

平心而论,朝廷当初对这种情况的发生也有防备。

比如说,移民地区的青年进入禁军之后,按照籍贯分别编营,驻地也安排得很远。

可是朝廷没有防备的是,日后居然有秦明这样的将领,不集中全路的军队就不会打仗。

于是,冤家们就碰头了。

“方哥,怎么办?”

移民兵这边,有人沉不住气了,满头大汗地问。

吕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他们人数比咱们少起码五十。待会等我信号,一起动手,杀了就说是营啸!

好!几时?

我数到三!

好!

三!

吕方突然暴起,冲上前去,一拳把郭盛打翻在地。

两边的人也纷纷动手,打成一团。

大家都有太多的悲愤和怒火需要发泄。

不过他们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人人口里都叼着毛巾。

这是军中械斗的规矩。

不杀完要杀的人,不出声。

以免惊动军法官。

营帐里充斥着拳拳到肉的打斗声,和被生生闷住的呻吟声。

郭盛挨了几拳之后,瞅个机会,一脚把吕方蹬开。

他一翻身,滚到兵器架旁边,顺手抄起了一支方天画戟——郭盛个子很大,担任仪仗兵,所以有权随身带着这种古怪武器。

郭盛毫不犹豫,径直朝吕方捅了过来。

吕方个头稍矮,但是身手灵活。

他一闪身,跳到兵器架旁边,也找到一支画戟,回手朝郭盛挥去。

打斗渐渐停止了。

双方士兵看到领头的动用了这种重武器,都被震撼了,连忙停手围观。

郭吕二人小心翼翼,用大戟反复试探。

要知道,戟是一种满头枝枝丫丫的武器,很容易勾住;

更何况两人用的还是仪仗用品,戟头上的豹尾动不动就缠在一起。

这导致两人的决斗更像是一场拔河……

“方哥!方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一次拼了老命把戟往回拽的时候,沉默忽然被打破。

一个人哭叫着跑了进来。

他看装束也是个移民兵,披头散发,满身泥水,进来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泣不成声地喊道:“不好了!我刚接到个短信……前几天黄河……在咱家那边……决口了!!”

51

“不可能,不可能!”吕方还没说话,对面的郭盛倒像是中了雷击一样,“不是说黄河大坝能防万年一遇的洪水吗?”

需要说明的是,这是朝廷当年工程上马时的说辞。

后来朝廷就低调多了,大坝的防洪能力从千年一遇降到百年一遇,最后又说不能完全指望。

就差承认“本大坝不完全防水”了。

“千真万确!听说大名的大坝垮了,水一路下来,沧州河堤就顶不住了……”

“不可能”,郭盛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我们家就住在……”

嗖的一声。

一支羽箭从天而降,射破帐顶,削断豹尾。

吕方郭盛哎呀一声,各自摔了个四脚朝天。

“谁射的箭?谁射的箭?!”吕方终于从震惊中苏醒。

他忘了沉默规矩,一骨碌爬起来,抓着箭怒吼起来,“这是要射死老子吗?!”

“谁在喧哗?想死吗?!”帐门呼地被拉开。

大家都被吓了一哆嗦。

一个军法官走了进来。

他听到动静,以为是起了营啸,就带着随从想进来弹压。

进来之后,他发现没有满地尸体,只有几百名气势汹汹的士兵红着眼睛瞪着他,就很知趣地宣布:我是来普法的,没事我先走了。

第二个军法官就没那么有眼神。

他指着吕方惊诧地说:你怎么会有实弹?是不是从弹药库偷的?你想造反不成?

在这厮进来之前,双方士兵的想法很简单。

大名兵想的无非是:

——我们凭什么背井离乡?

——凭什么受你们本地人欺负,被你们瞧不起?

——凭什么朝廷分的土地,你不肯给我?

沧州兵想的无非是:

——我们凭什么要把祖传的土地给一群外地穷X?

——凭什么把祖宗的坟地让给一群外地人盖房?

——凭什么这帮外地人能免粮三年,供量定额全加我们头上来了?!

但是一看到军法官手臂上的皇室徽章,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回忆起一些别的事来:

是谁逼着我们搬迁?

是谁逼着我们分地?

是谁承诺给我们补偿却赖帐?

是谁贪污了征地赔偿款?

是谁说百年大计,舍小全大?

我们做出了那么多牺牲,然后,大坝,居然TMD垮了?!!!

“你以为我不敢?!”

吕方一步上去,用箭狠狠扎进军法官的右眼。

一个随从抽刀要砍吕方,却被一支大戟刺穿了腹部。

吕方回头一看,惊异地发现救他的人居然是郭盛。

”你妈逼你个狗日的朝廷,”郭盛的嘴不住地哆嗦着,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泪水,“没事你修个XX大坝啊!!我一家四十口啊!!!”

史载,政和七年(1117),瀛、沧州河决。沧州城不没者三版。民死者百余万。

(《宋史·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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