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03:东京往事篇(三)
北宋末年,大宋的政治体制早已相当成熟,足以应付各种紧急情况。
这还要感谢宋太宗。
想当初太祖皇帝暴卒,死的不明不白,太宗皇帝即位后立刻向太祖的孤儿寡母交了底:我哥姓赵,我也姓赵,谁当皇帝不是赵家天下?大家有分歧,这是正常的,不过我认为当务之急是一切向前看,“共保富贵”。
(司马光《涑水纪闻》)
从那以后,“共保富贵”就成了赵宋朝廷的一条共识,任何争吵都限制在朝堂之内,怎么闹都不会乱及天下。
哲宗不豫(病危)的消息一传出,申王赵佖、端王赵佶、燕王赵俣、简王赵似、越王赵偲,外加向太后、宰相章惇、高级宦官梁从政,郝随就按照以前的惯例,组成九人团,临时执政。
这九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朝堂之上的气氛很诡异。
大家讨论的第一个议题是要不要公布哲宗的病情。
结论是不要。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未来的政治版图划分还没定下来,谁有心思操心那倒霉孩子的死活?
于是哲宗的寝宫被下令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
然后九人团开始讨论正题——谁来即位?
大家就吵成了一团。
按照史学家的研究,宰相章惇说神宗皇帝曾隔代制定简王赵似;
但是宦官梁从政,郝随说没这么回事,他们只记得当今皇帝指定申王赵佖;
向太后则说,不管他们爷俩怎么说,我指定端王赵佶。
大家各执己见,说理说不通,就开始拼证据。
章惇说他有神宗皇帝的讲话记录,这是衣带诏;
郝随拿出一张纸条,说这是皇上清醒时藏在鞋底的鞋底诏;
向太后则拿出了神宗皇帝的内裤诏……
其他两个亲王不好意思毛遂自荐,于是不表态,私下里派人出去让地方大员攻击这仨哥哥,闹得这下斗争扩大化了。
一会儿这个节度使说应该继续变法,做大做强,一会儿那个留守说变法是与民争利,要合理分配。
那段时间礼部相当为难,由于实在看不清未来谁会得势,只好干脆回避问题。
于是全国百姓惊奇地发现,京闻联播的内容破天荒的发生了变化:头十分钟朝廷不开会了!
结果人心更加惶惶……
那段时间,九人团谁也不敢离京。
至于被提名的那几位,更是连政事堂都不开离开,吃睡全在这里,生怕自己不在了被留下的人合伙算计。
平日里要么高声吵得不亦乐乎,要么几个人围成小圈子窃窃私语,斗得昏天黑地。
偶尔大伙斗累了,闭目养神之余,都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僵持一个月之后,无人问津的哲宗皇帝终于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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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来说说赵佶是怎么打破僵局当上皇帝的。
哲宗皇帝的死讯传来,大家都比赛似的嚎哭。
申王赵佖抹眼泪的手绢上不知被什么人撒了生石灰,一只眼烧瞎了。
逢此大变,赵佖一时失去了理智,在朝堂之上大叫着要弄死下黑手的人,还指责竞争对手赵佶有经济问题。
这话让大家大皱眉头。
众所周知,自从“共保富贵”这条原则问世以来,大宋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七品知县,没有人的底细是清白的——大家对这条准则的内容吃得很透:不就是团伙腐败吗,一起贪点钱,只要忠于朝廷,皇帝是不会介意的。
赵佖拿经济问题说事,实在落了下乘,犯了众怒。
章惇咳嗽了两声,说神宗皇帝当年的隔代指定的讲话原文找不到了,但是斥责赵佖生活奢侈的文件还在,我回家去找找;
两个宦官也开始临阵退缩,说赵佖的眼睛好像一直有毛病,不能断定就是今天瞎的;
另外有太监反映,他们去给大行皇帝送饭,遭到过赵佖手下的阻挠。
最终向太后乾纲独断,说为人君者,外形很重要,一只眼的人当了皇帝,以后要是另一只再瞎了,如何能治国?
于是赵佶正式继位。
高俅本来以为自己身世坎坷,什么大起大落都经历过了,应该对这种事淡定才对。
实际上他却发现自己那段日子里抑制不住的激动,整天紧张得手心出汗。
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皇帝驾崩了!
皇帝没驾崩!
皇帝病危了!
皇帝病情有所好转!
每个消息都让他一会儿心潮澎湃,一会如临深渊。
最终高俅简直要受不了这种百爪挠心的折磨,趁着没人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皇帝,到底死了没有?!
高俅这么紧张,是因为这回的大起大落不同于以往。
起,就会直达天庭;
落,就会跌落地狱。
高俅在苏轼家读过不少书,也听苏轼讲过:北宋中期以后,出于稳定的考虑,皇位竞争的失败者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皇帝一般都会杀他手下几员干将以示震慑。
这个规律后来也得到了印证:
赵佶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竞争对手赵佖家里,“杀其随扈”。
然后问赵佖:你的眼是怎么瞎的?
赵佖叩头如捣蒜,连声说:自己瞎的!我一生下来就是独眼!
赵佶龙颜大悦,诏曰:写入史书!
后来每次回忆起在哲宗病危的那段日子,高俅都后怕不已。
他那时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小破船,在铅云密布的大海上颠簸。
更可怕的是,目力所及,全是灰蓝色的海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面航行呢,还是正在一个巨浪的浪尖上苟延残喘。
本来他进入端王府,以为能跟着赵佶踢球养鸟,当个太平帮闲,没想到还要经历这种九死一生的事。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高俅正要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要当个弄臣享享清福,赵佶却把他找去:朕想让你掌管禁军,不过你没有军功,不合祖制。这样吧,现在西夏边境有战事,你去跟着锻炼一下。
高俅一边领旨谢恩,一边在心里默默哀叹:我只想过两天舒心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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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进跟父亲僵持的日子是这么结束的。
他有天下班回家,听见史太公不停地咳嗽,也顾不得怄气,推门问道:爹,是不是着凉了?
史太公有气无力地说:恩,还有点拉肚子。
“我去请郎中。”
史太公听了,忙板起脸来呵斥儿子:胡说什么呢?这点病,喝点烈酒能解。
史太公当然清楚,自己这个岁数咳嗽拉肚子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他更清楚,生活在大宋盛世,遇事不能按照常识去做,否则就要倒霉。
比如说,你穷困潦倒要靠救济金度日,不能直接去领钱,而应该先借钱,给负责发放救济金的老爷送个红包;
再比如说,驾车在马路上撞了人,大部分人不是选择救人,而是倒车碾压几遍,因为在大宋撞死个人一次性赔点钱就行了,比撞伤合算;
同理,不管你病到什么程度,都要先在家抗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看郎中。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大宋的变法成果斐然,百姓收入一度以10到20倍的幅度增长;
这话没错。
但是众所周知,历史学家说事一向会有点保留,比如说他们就忘了说,变法后大宋的医药费用却一直以100到200倍的速度上涨。
求医看病再也不是件小事,因为它能让你倾家荡产。
两天之后,史进不得不违背父命,请来郎中。
因为史太公病情开始加重了:除了咳嗽不止,还喉咙疼,胸痛,浑身哆嗦,牙齿出血,皮肤出现红斑。
郎中号了半天脉,说他看不了,这病得住院——那年头贬值的头衔可不光是太学生,大夫这个称号也是一样:
只有自称“专家”的医生才能算是会看点病;
自称“大夫”的基本都是以前街头卖大力丸的水平。
史太公也不再坚持留在家里了——他也怕死。
但是一路上他老人家嘴还是不闲着,老泪纵横:你说我老了老了,死了就是了,得什么病!这下要败家了!
史进一度抱着侥幸心理,以为父亲是危言耸听,或者经验主义,结果到了方济院(医院)才知道是自己过于乐观了。
方济院坐落在华山脚下,是玉泉道观办的第三产业。
史进作为内部职工,本该有些优惠。
但是由于他一个看大门的名气不响,又尚在试用期,因此待遇跟普通人一样。
交完50文的挂号费,值班的小道士对史进说:先做个全检吧。
史进接过单子一看,两页纸,正反面,足有一百多项。
史进表面上叛逆,骨子里还是个孝子,因此在老爷子看病这个问题上不敢马虎,赶紧挨个去做,用了整整一天时间。
最后得出结论是精子活力正常。
“草泥马你说什么?”史进火了。“你糊弄谁呢?老子是道观的保安队长!”
“哦,你们不是来婚检的?我再去找找。”小道士慌忙退下。
又等了几个时辰之后,一位主治郎中终于翩然而至。
他又是号脉又是看舌苔,闭目思索了半天,最后对史进说:老人家是感冒了。
史进对这个结论深感怀疑:那我爹拉肚子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吃了不新鲜的东西。
——胸口疼呢?
——咳嗽导致的。
——浑身哆嗦呢?
——伴随发烧
——那红斑呢?
——可能是发疹子。还是感冒了。
史进骂道:你妈X我花了十几贯做检查,就得出个感冒?这结论我还用找你做?!
郎中不耐烦地说,你先住着吧,我们再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