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03:东京往事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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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华阴县的百姓本来是抱着和平请愿的目的来聚集的,后来才偶然地变成了暴力事件。
而华阴县衙本来是准备暴力镇压的,结果百姓一说反,他们的反应却无比和平。
知县第一个窜到卧室内,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早就打好的包裹,从后门飞奔出了衙门。
要说大宋的基层官员的身体素质,那在亚洲的是一等一的。
当时五六十岁的基层干部包养几十个情妇是常事。
在没有伟哥的年代,让人不服都不行。
华阴知县的身体素质不能说冒尖,但跟同龄老百姓比起来是好多了:包袱里面的金银起码有一百多斤,但老家伙背着跑得比兔子都快。
跑到了兵营之后,知县发现上级的动作比他还快。
华州太守已经面如冰霜地在那里等他,并宣布接管华阴县的工作。
说实话,知县也是运气不好,本来他还是有可能保住乌纱帽的。
可是偏偏赶上太学有个秦学士来华州办培训班,给官员讲授荆公新学,贺太守亲自作陪,事发时,一行人等就在临县,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贺太守接管后,立刻发现自己处在了跟知县相同的困境中。
大宋上下级衙门之间的关系,就好象后世领导与二奶的关系。
领导不能天天盯着二奶,唯一的监控手段就是不时问问: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乱搞啊?
二奶不管平时是怎么搞的,只要会说瞎话,能掩盖住事情,领导就算怀疑也没什么办法;
因为真把二奶逼急了,往上检举你也说不定。
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掩盖住的。
有人喊反,这就是民变。
皇帝早就有言在先:民变什么的最讨厌了。
这也可以理解。
大宋老百姓这么老实的人种,跟绵羊差不多。
在大宋当官,无非是放羊一样简单的工作。
你把羊饿死了不少,这是态度问题,下次注意也就是了,反正羊还会再生小羊;
但是如果你能把羊逼得咬人,这就是能力问题了。
能力如此低下,你还做个毛的官?
因此,贺太守此时面临两难选择。
如果出兵平乱,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是事后仕途也就完了。
要是不出兵,这么多人要反,如何收场呢?
别看大宋的百姓平时老实得像头牛,但是一旦热血上头,就比得了疯牛病还可怕,能把人生吃下去,连渣子都不剩。
因此,贺太守心里没底。
不过幸好秦学士在。
他翻开课本,指着“如何维持盛世”这一章说,大人,看来您没听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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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暴民们还在县衙门口干耗着——领头的史进不见了,朱武也不发话,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群大象学会了齐步走。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一般人认为北宋积弱,也就是军事实力不强。
这个说法有欠公正。
北宋对外战争的确是屡战屡败,但对内还从没输过。
大宋的步兵是名副其实的重步兵:身披重达六十斤的“步人甲”,手持神臂弓,防护力和杀伤力惊人。
当然了,这样的装备很贵,要是用在对外战争里,丢在国境之外就找不回来了,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所以领导一直把这些装备留着对内用。
步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进。
身上的鳞甲在火光中闪着寒光,地面都为之微微颤动。
人们看着面前的钢铁方阵,个个喉头发紧。
就在大家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方阵里闪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穿盔甲的大官骑着马缓缓而出。
这就是贺太守。
他清清嗓子,拿着铜皮喇叭开始喊话:
“大家冷静一点!不要受煽动!统统退出广场!”
人群里一阵骚动,不过没人动弹。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希夷塔会立刻关闭!”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
当然也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什么时候?赔偿呢?”
话音刚落,方阵里又出来无数的衙役、书记,设置好文案,文案旁摆着一个个大箩筐,里面是亮晃晃的铜钱。
贺太守继续说道:“签约,当场赔款!每人五十贯!”
刁民们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有人觉得可以,有人喊道:太少了!
这话当即遭到旁人的呵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体谅朝廷?!
僵持不下之际,秦学士当机立断,跳上桌案,大声疾呼:先签约的,奖励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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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时辰后,请的人群已经散去,广场上半个人影没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贺太守知道,这事还没完:“该抓人了。”
刚才发放赔偿金的时候,他放下身段,向几乎每一个受害者家属唱喏道歉,还当场指出,这起事件有深层次的因素,“一些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妥善的解决,干群关系紧张、治安环境不好,一些地方、一些衙门在思想意识、为官作风和工作方法上还存在很多问题”,“群众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
在老百姓面前装孙子,对大宋的官员来说是奇耻大辱,因此贺太守一边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一边发誓要弄死罪魁祸首。
你要是以为这种事参与的人这么多,找不到领头的,那你就错了。
事情平息后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有不下五十人来举报。
衙门方面得到的情报乱七八糟:有的说带头的叫史进,有的说是朱武;
有个叫李吉的人来提供线索,说史进一直是朱武的手下,排行老三。
朱武是县衙的人,跟州府也有点交情,太守自然不相信他是主谋。
不过这人此次办事不力,事后也不来交差,实在奇怪。
至于史进,多方面的情报表明,这人是个普通老百姓,职业是道观保安,父亲好像中了毒,刚刚亡故。
“一个领头的太少了,只拿这个人交差,上面再蠢也不会相信。”贺太守为难了。
秦学士笑道:此事不难,贺太守听说过“六字箴言”没有?
“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我可不信佛。”
“非也非也,是地方官六字箴言。”
秦学士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六个字。
贺太守一看,左边是“黑社会”,右边是“临时工”。
“大人明鉴,此六字可解一切群体事件。”
关于秦学士的情况,我还能再补充一些。
崇宁元年,他正在东京上太学。
请愿上书运动他也参加了,而且是个太学生领袖,很有些名气。
后来他看到风声不对,就主动投案去了。
由于交代彻底,他居然得到了一次赎罪的机会——在京报上接受访谈,郑重声明: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广场上绝对没有死一个人。”
(当然,秦学士说这些话时心里怎么想的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测到:居然为国家着想,我真是个SB啊。)
就这样,他居然得以留在了太学。
除此之外,这人还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少事迹,甚至比高俅还要出名。
因为他叫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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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跳上桌子宣布先签约加十贯的时候,朱武一眼就认出了他,赶紧趁乱离开了现场。
两人同窗多年,私交甚厚。
因此说起秦桧这个人,朱武能回忆起的还有很多。
想当初请愿上书的时候,秦桧是有名的演讲明星,激进派领袖。
谁比他温和,他就说谁是朝廷的细作;
谁比他激进,他就说谁是辽国的细作。
总之跟他合作就好象看007一样刺激。
不过东京宣布戒严的那天晚上,秦桧的表现令人不敢恭维。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魂不附体,就好象现在史进一个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一点钱,他们就散了?”史进无法理解。
朱武告诉他,这没什么奇怪的。
“大宋的人民在心底深处就没把自己当人。”
什么是人性?
那就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你给我一块,我想要一块五。
你给我选举权,我还想要监督权。
“这样的蹬鼻子上脸的品性,你在大宋百姓身上绝对看不到。
这些人提条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委婉,领旨谢恩一个比一个快。
你想领着这么一群人造反,那是痴心妄想……”
朱武正在长篇大论,忽然手下上来递给他一个蜡丸,小声说,有个短信。
朱武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满了小字。
标题是:关于华阴事件的处理决定。
内容是这样的:
“临时工史进违章操作,造成希夷塔炼丹原料泄漏……”
“为了掩盖罪行,史进勾结黑帮分子朱武,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冲击县衙,少数不法分子趁机打砸,点火焚烧衙门建筑物和车辆”。
“……黑恶势力直接插手,公然向我衙门、朝廷挑衅,影响了全州稳定和华州形象”。
要说朱武在华阴的经营手段,的确是无可挑剔。
即使是在他的团伙即将被连根拔掉之际,仍然有人冒着危险给他通风报信。
后来贺太守亲自下令派人抓捕,华阴县的公检法部门依然阳奉阴违,尽量放他走。
州里派来的精锐步兵都被稳在县里喝酒,去抓人的都是些临时招募的联防队员。
带头的都头是朱武的把兄弟,明明是华阴本地人,却非说不认路,要举报人李吉带路。
到了现场,都头见了朱武,二话不说就双手紧握,依依惜别。
朱武临走时忽然提醒他说:你这边一个都不死,不太真实吧?
是啊,都头说。
随即一刀砍死了李吉。
朱武的在华阴县的人脉就是这样的。
朱武不动声色地把纸条烧掉,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他多年以来,一直在少华上建设后备基地,为的就是防备这一天,因此他也没多紧张。
金银储备,大约有三分之二在山上,剩下的带不走就算了;
秘密账本,早就在山上有副本,这可是镇帮之宝,有了这本帐,多少领导根本不敢动他;
人员骨干,能弄上山的大概有三百多,待会儿赶紧传消息,就说上山一起过中秋;
本来以后生存发展是个难题,不过那个段景住忽然出现,这个问题就完美解决了——最不济还能要本金国护照呢……
盘点完毕之后,朱武对于怎么处置史进的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个年轻人武功好,胆子大,心眼直,还有文化,放过太可惜了。
于是他的话悄悄改变了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