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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水浒04:武松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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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黑山老妖  ||  来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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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武松痛哭一场。

他边哭边走,一抬头,发现自己来到了市中心。

极度的虚弱和沮丧使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爬上了全州最高的高塔,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要你读的中国史书够多,往往会觉得自杀好像是件很容易的事。

其实那是你的错觉。

一个人自我毁灭,远比一个民族要难得多。

那天武松在塔尖上哭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准备跳下去。

然而高处风大,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吹得摇晃了几下。

武松拼了老命稳住脚跟,出了一身冷汗。

就这几秒钟之间,他忽然生出很多杂念。

在我们看来,武松的生命似乎应该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是当事人显然不这么看。

武松想到了家乡的哥哥,真想再见他一面再死啊;

他又想到了工棚外面小吃摊两文钱一斤的私酿白酒,每次累得半死,都是这种东西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甚至想到了几个老乡,虽然他们经常拿自己开涮,但是讲的黄色笑话却挺好笑的。

想起这个话题,武松遗憾可就更多了。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碰过女人呢……

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武松决定,要不管多难,都要好好活下去。

武松爬上高塔的时候,已经吸引了数百市民。

他胡思乱想期间,这些人都等得不耐烦了,不停的高呼:要跳赶紧跳!老子还有事呢!

只是由于那天风太大,武松没听见。

后来大家一看他不打算跳了,觉得这简直是诈骗,纷纷拿起转头瓦块,朝着武松扔过去。

好在塔实在太高,也没砸着。

这时候有位衙门里退休的老同志路过,感到十分愤慨。

他指出,这些打工仔三天两头表演跳楼秀,纯属哗众取宠,堵塞交通。

于是他出于义愤爬上塔尖,准备一脚把武松踹下来。

结果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以前灵便,半道摔了下来,虽然没死,但从此瘫痪在床。

家属让武松赔钱,他拿不出,只好逃走。

总之,武松逃到柴进庄上避难,不但免罪,还过上了吃穿不愁的生活,应该心满意足才对。

然而认识宋江十几天之后,他却忽然坚持要离庄返乡。

施耐庵的解释是,武松接到家乡来的消息,说受害者没死,因此觉得没事了。

这明显逻辑不通。

大宋是个司机都知道,受害者不死,你的麻烦只会更大。

其实,武松回乡跟宋江有关。

宋江告诉他,你逃亡的这段时间,外面形势已经变了——蔡太师三令五申,不得拖欠民夫工钱。

现在欠薪现象不仅濒临绝迹,还反过来了:宋某听说,外边闹起了民工荒,民工工资暴涨,像你这样的泥瓦匠,一天挣个四五百文不成问题……

结果宋江这些话起到了反作用,武松听完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坐立不安。

他对自己的恶意讨薪行为作了深刻的反省。

“俺当时真该再忍忍,哪怕拿不到那年的工钱,也不该惹上官司——好不容易赶上了挣钱的好时候,却只能在柴家庄眼巴巴看着别人挣钱。”

从此,武松在柴家庄每天都像百爪挠心,没几天就冒着被抓的风险,告辞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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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的故事又可以这样重新开始:

政和年间,武松离开沧州,回乡探亲。

他的最初计划是,悄悄溜回家跟哥哥一起过个年,年后再出门打工。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这趟回家干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人,最终成就了英雄的名声。

但是那两个简单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

说起武松的家乡,这是水浒里的一桩悬案。

据施耐庵记载,武松自称是河北清河县人——金瓶梅也是支持这个说法的。

然而施大爷后面忽然又说,武松回家要从北向南途经山东阳谷县,还说阳谷跟清河“近在咫尺”。

看看地图就知道,这绝不可能。

清河在今天的河北,在阳谷以北大概两百多公里。

那武松从更北的沧州回清河,怎么可能经过阳谷呢?

其实这个矛盾之处也不是不能解释,只要你对大宋的春运有点了解。

作为一个资深民工,武松的生活就像屎壳郎一样:找不到粪发愁,找到了又要发愁怎么把这个粪球弄回家去。

有宋一代,我国的交通运输业始终保持着世界先进水平。

官道四通八达,长途交通工具种类繁多。

当时比较常见的载具叫“太平车”*。

此车平时用来送货,年关用来运人,有诸多优点。

比如说,动力强劲——“前列骡或驴二十余,前后作两行;或牛五七头拽之”;

载量惊人——每节车皮“可载数十石”(宋制,每石大约60公斤);

而且采取双车头设计,可进可退——“乃于车后系驴骡二头,遇下峻险桥路,以鞭唬之,使倒坐缍车,令缓行也”——深得后世火车之精髓;

甚至还有防追尾信号系统——“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

当然了,此车也不是完美无缺,它有一个小小的缺陷,那就是票不太好买。

(* 注:关于太平车的描述,均来自《东京梦华录》)

19世纪的心理学家提出了一种叫做“遗忘曲线”的理论,说人的绝大部分记忆不能持续长久。

也就是说,如果不加干涉,你今天看到或者读到的信息,大约一个月后,79%将不复存在。

据我考证,这个理论早在宋代就被我们的祖先发现了。

跟西方不同的是,我国认为人类的遗忘率是百分之百。

举个例子,每年的春运买票都这么难,工部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呢?

有。他们每年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三年后春运购票难将成为历史。

到了三年后,果然一切都成了历史——真的再也没有人提起三年前买票有多难。

大家都在为今年发愁。

武松还记得,自己以前买票时的遭遇。

由于交通工具的速度不比后世(太平车的速度每天不过三十里),宋代的春运开始得要比现在早得多,但是购票时的队伍长度跟今天比一点不逊色。

每年买票时,天气总是太冷,排队的人总是太多,而自己的冬衣总是太薄。

到了天亮,他几乎感觉不到双脚存在了。

当然了,还有个细节不难猜到,那就是以上各种痛苦都不能与排了一夜的队然后被告知“票卖完了”相比。

这种情况下,人就难免要做点傻事,比方说,不惜花两倍的价钱经历两次春运:

武松先了买张“沧州——阳谷”的票,再加一张“阳谷——清河”。

结果他在阳谷没挤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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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有人考证,武松离开柴家庄时,柴进帮他弄到了车票,因此以上猜测不成立。

对此我要说,有了票不代表你能挤上车。

只要你去过大宋的驿站,一定会对从候车室到站台的那段路印象深刻。

成千上万的人拎着大包小包拼了命往前冲,每辆车门口都水泄不通。

应载五十人的车厢能挤进来五百人,外边还有五千多人在朝着门框使劲——这时候还要麻烦驿卒抓着车门,用脚往车里蹬人。

总之,大宋的春运,每节车皮外的竞争都比精子找卵子还激烈。

这种情况下,武松上错了车也不是什么怪事。

而且就算他发现了这一点,也挤不下来,只能将错就错跟着车走到阳谷。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武松这种老民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们的观点是,上了车不代表你能坚持到站。

前面说过,太平车本来是作为货运载具设计的,用来拉人,难免舒适度不足。

平时,车皮就是光板,调来春运时,有关部门才会给它加装个车厢、车篷。

装完之后,每节车皮都像极了骨灰盒。

想象一下一个空间,不但你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上下也都是人——有人躺在你脚下睡觉,有人坐在行李架上踩着你肩膀。

不管你想喝水,吃饭,转身,还是解手,都不可能,因为你被牢牢卡在人堆里动弹不得。

你只能闻见一阵阵汗臭味、尿臊味、马粪味。

你精疲力尽,浑身臭汗,但是同时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种状态下,人人都紧张焦虑,烦躁,心里对到站和跳车的期盼都是差不多的。

偏偏车又走得极慢。

于是就会有意志不坚定的人在中途发疯,轻则自残,重则跳车自杀。

持这种论调的人认为,武松本来就有工业酒精中毒后遗症,假如他途中发疯,没头没脑地在山东境内就跳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武松回家的事除了以上三种假设,还有人提出了第四种:

武松可能没有坐错车,也保持了精神正常,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受得了倒车的罪。

倒车有两种。

一种是中途倒车——武松好不容易捱到半夜下了车,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的偏远小站;

看看时刻表,下趟车明天早上六点才到。

天寒地冻,北风萧瑟,夹杂着旁边山头上传来的阵阵狼嚎,那滋味生不如死。

因此有人认为武松被冻昏了头,看见下辆车来了,就闷头挤了上去,结果坐到了阳谷。

另一种倒车是这样的:就算你成功到达了目的地车站,也不代表你家就在车站附近,你还得找驴车。

这种驴车是私人经营的,口碑跟今天的小公共差不多。

他按里程收费,因此喜欢拉着你乱转,观赏一下沿途各省风光。

武松的家乡很落后,跑到最后路都没有,小公共车主就把他中途扔在山里。

武松摸黑地走了一夜,结果转了向,越走越远,到了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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