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04:武松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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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武大招亲,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其实,整件事都是武松张罗的。
如前所述,这段时间兄弟俩都发达了,除了钱,社会地位也大大提高。
武松自不必说,连武大都受到过知县的接见:
——房租负担得起吗?
——一个月才77文,完全负担得起……
然而人心不足,武松依然觉得,还可以要求更多。
武松这人外表虽然麻木不仁,心里的梦想其实不比别人少。
他想吃好的,喝好的,有钱,有房子,有尊严。
不过他最渴望的还是有个家。
武松很小时就隐约觉察到,自己的家庭结构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识数之后,这个疑惑算是坐实了。
他开始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怨恨:别人都有爹娘,为什么我没有?
武大告诉他,其实咱们也有,过年可能就回来了。
虽然每年都失望,但是武松对亲情的渴望却像生理周期一样,每逢年三十都会达到一个巅峰。
除夕之夜,这孩子天一黑就溜出去,挨家扒着窗户看别人合家团聚吃年夜饭的情景,很晚才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家……
大概就在那时候,武松宁愿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诞生了:“以后要好好挣钱,让哥哥过上有好日子,娶上媳妇,一大家子人欢聚一堂,和和美美地吃顿团圆饭。”
现在,武松觉得时机到了。
他跟武大郎说,哥,你该成家了。
出于诡异的原因,武大本人对这事表示兴趣不大。
他甚至连招亲都没出面。
但是武松却执意要大办特办。
武都头给大哥招亲的消息迅速在阳谷县传开了。
大家普遍的反应是武松还可以考虑,他哥那样的,找个残疾人就不错了,因此无数瘫子拐子满脸麻子的老姑娘都焕发了第二春,天天在王婆那里堵着。
武松第一次见到潘金莲,就是他亲自去王婆那里面试的那天。
离茶馆大门还有十丈,眼前就挤满了各种畸形人,这导致武松还以为王婆兼营整形的生意。
“武都头来啦,咱们可以开始了。”王婆像吃了春药一样,尖着嗓子喊道。
当时也有不少正常女人混在里边看热闹,听见这句话也纷纷退开,生怕一不留神被谁推到前边去。
只有潘金莲这个不明真相的外乡人除外。
她看到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站在招亲旗下,顿时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她悲剧的以为武松是要征婚的人,踊跃地跳出来毛遂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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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第一眼看到潘金莲时,感觉胸口好像中了一箭。
他看到了一个面目姣好,身材颀长的女子,穿着入时而又不张扬,彩妆鲜艳而又不媚俗。
真是漂亮。
武松在心里感叹道。
但他随即又感到奇怪:以前在城里也见过不少美女,但是没有一个能像这个女人一样,令自己有如此异样的感觉。
其实单论相貌,潘金莲也不算上乘。
由于长年熬夜,她整个人远看像是二十几,而近看皮肤眼角,又像是三四十岁。
“她好像……”
母亲,武松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准确地说,他没见过母亲,但是在自己无数次的想象中,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的:美丽、端庄、成熟,又莫名其妙的带一点世故的气质……
武松就这么胡思乱想,愣在原地。
王婆看出了什么不对,上来咳嗽了一声:武都头,听说您也单身呢,这回是不是兄弟俩一起招亲啊?
武松被这句话惊醒了。
他想点头,但是内心却有些怪念头扯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点下去。
要知道,大宋农民虽然为了生存脸皮练得很厚,被衙役当街抽十几个耳光依然没事一样活得好好的,但是脊梁骨却很薄,最怕别人在背后戳。
这是一种世世代代的群居生活锤炼出来的无我境界,也就是说,他们心里没有自我概念,就连自己生活幸福与否,自己是不是个人,都要由别人说了算。
武松这时明明已经听到了内心的呼声:你对她动心了,自己留着吧。
但是更深的内心却对他说:不能干那丢人现眼的事!说好给哥哥找女人,要是自己要了,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于是他面色古怪地摆摆手说,做弟弟的那能比哥哥先娶妻——我是来找嫂子。
“那,就小潘一个人报名,就她了?”
武松坚定的点了点头,就她吧。
潘金莲第一次见到武松,首先觉得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这个青年身坯强壮,英气勃勃,但是又满脸老实相,实在是上上佳选。
后来得知真正的相亲对象是他的哥哥,残疾人武大郎,又失望万分。
王婆没有说武大哪里残疾,只是笼统地说,腿有点短。
潘金莲就误以为是瘸子,一直到洞房之夜才明白真相。
其实,她此时其实完全可以退婚,但是却鬼使神差的没有这么做。
究其原因,可能有这么几个:
第一,她被武松迷住了,只要能呆在他的左右就行,嫂子妻子在她眼里没什么差别。
第二,她看中了武松的巡检都头的头衔。
众所周知,她们做小姐的最怕的就是巡检大队。
但是在中国,人们最迫切想变成的人,往往就是欺负自己的人。
简而言之,潘金莲对巡检大队产生了一种斯德哥尔摩式的依恋,觉得自己的生存发展真的离不开有关部门的管理和引导了。
更何况世俗地想一下,作为一个即将年老色衰的坐台女,潘金莲能嫁到执法部门家里,后半辈子也有了保障,因此她觉得嫁个残废也能忍受。
总之,大宋底层的生活就是这么苦,苦到所有人都不惜一切代价要逃离这种生活的程度。
于是一桩注定要悲剧的婚姻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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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潘金莲是《水浒传》和《金瓶梅》的双料女一号,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形象在两部书中截然不同。
在施耐庵笔下,潘金莲出场时无疑是相当本分的。
嫁给武大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操持家务。
要是那年头就发明了百叶窗,可能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弄个贞节牌坊什么的。
而在金瓶梅里,她却是个荡妇,天天坐在门口勾引浮浪子弟,还公然说自己是一块羊肉掉进狗嘴里。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潘金莲的故事是由武松讲述的,因此掺杂了不少个人主观因素。
如前所述,潘金莲对武松早有情愫。
后来出于现实的原因,被她自己强行压抑了下去,可是很快又欲火重燃。
这个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招亲之后,按照武大郎的意见,草草办完婚事,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饭。
武松让潘金莲做了主席,哥哥打横,自己跟嫂子做了对桌。
有人说这个举动暴露了武松对嫂子的非分之想,其实,武松只是把潘金莲当成了母亲。
“嫂子,俗话说,长嫂如母,我敬你一杯。”
“哥哥,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哥哥,多少年了,咱们终于有个家了。”
那天,眼看着梦想变成现实,武松话出奇的多,喝酒也出奇的多,很快就醉了,大哭一场了。
潘金莲也哭了,不过原因有所不同:不管当初她出于什么目的答应了这桩婚事,现在她都后悔了。
武大郎的外形实在是太惊悚了。
更何况跟武松一比,这种失落就更加强烈。
施大爷对此有极为写实的描述:
“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得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
也有人说,潘金莲决定追求武松是后来的事。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她最大的噩梦就是被以前的客人认出来,因此婚后深居简出,一心在家操持家务。
即使这样,她发现自己依然无法过上梦想中的平静生活。
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
她怕开门时看到对门王婆锐利的眼神,也怕买菜时听到菜贩子讨好的招呼声。
甚至连开关窗户都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不管是谁抬头朝她看一眼,还是谁在街角交头接耳,她就神经质地觉得别人认出了自己。
后来她连门都不敢出,却依然充满恐惧。
随便有个敲门声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半天。
她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以前的幻想有多么幼稚。
潘金莲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心病是无药可医的。
她也回想起,以前同行姐妹对自己的嘲笑:别傻了,干了这一行,以后就是嫁了人,十个有九个还是要回头的。
但是她拒绝承认。
她为了安慰自己,把责任推到了阳谷县头上:这个县城还是太大,流动人口太多,没准会有老客人出现。
要是……要是能去一个更小,人更少的地方……
于是她开始动员武大搬家。
这当然遭到了武大的拒绝。
“俺们兄弟刚出人头地,怎么能搬家?”
更令她崩溃的是,武大由于穷日子过怕了,不但平时省吃俭用,还不放过一切捞钱的机会。
他让武松去找县里说了说,潘金莲的工作问题也解决了。
“去西门大官人药行里做事……怕啥,又不用真干活,每天去画个卯,月底领一趟工钱就行……”
潘金莲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一个离奇的想法控制了她的大脑:假如,能跟武松私奔,去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于是她在绝望中做了一个让很多人丧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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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说,潘金莲爱上武松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长期煎熬的结果。
以前做小姐的时候,她觉得男女之事无非就是这样,婚姻还是要讲感情。
可能是这话说得太多,老天就真给她安排了一桩只讲感情的婚姻。
施大爷在原著中多次暗示,武大郎这人除了身材,还有别的生理缺陷。
结果潘金莲就一直处于饥渴状态。
偏偏武松这时候为了体验家庭温暖,从单位宿舍搬了回来。
潘金莲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能看见武松光着膀子露出浑身的肌肉从房间里出来。
每天晚上,她躺在武大身边辗转难眠时,就会像虚空中伸出手,好像在抚摸着什么。
有人说,男人用下半身思考。
其实女人也会这样,只要她的男人不会用下半身思考。
潘金莲终于开始了对武松的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