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04:武松篇(四)
比如说,嫖娼在北宋是合法的,但是武松嫖得起的暗娼是非法的。
要是被扫黄的抓住,罚一次款你半年就白干了。
你当然可以偷偷摸摸找地方随便一弄拉倒,但是这样做风险也很大。
因为有的暗娼会把你引到黑灯瞎火的小巷里,然后她的男朋友就会拎着刀出来搜你腰包;
或者领着你去她的出租屋,半路男友就会冒充丈夫回家来捉奸……
被敲诈一次,你半年就白干了。
武松听完,觉得保险起见只好去绑架一个小姐白干了。
总之武松按捺不住欲火去找小姐的那天,心理负担非常重。
结果导致床上不举。
这偏偏又是他第一次,结果从此落下病根,彻底ED了。
于是他就恨上了所有妓女。
还有一种传闻说,武松嫖娼很顺利。
但是工友告诉他,先别高兴这么早,“观察一段再说”。
因为这些小姐不干净,染上病,治一次你一年就白干了。
武松从此就开始疑神疑鬼,身上稍微有点痒,就觉得是什么性病。
经过持久的自我诊断,他终于彻底阳痿了。
从此,他就痛恨所有妓女。
关于武松嫖娼的第三种传闻是这样的。
他来了,嫖了,被抓了。
在巡检的值班室里,值班的公差闲着没事,收拾了他一夜。
经过单腿站立,自抽耳光等疗程之后,武松还被罚了十贯钱。
按理说他应该恨公差,但是他对这些公务人员已经从小就怕,怕到不敢恨的地步——不光是他,大宋农民基本上都觉得公差嘛,欺负个老百姓属于本职工作,天经地义——于是他转而恨上了所有妓女。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潘金莲越是放荡挑逗,武松对她就越是戒备;
到了摊牌这天,武松已经确认,潘金莲跟那些在路边朝他招手卖弄风骚的婊子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武松就爆发了。
除了头口威胁,他还下意识地掐住潘金莲的脖子。
假如不是武大这时候及时回家,武松恐怕当场就要把潘金莲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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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被敲门声惊醒,猛然松了手。
潘金莲满脸通红,咳嗽了好久。
她痛哭流涕,满脸的妆都花了,根本没法去开门,跌跌撞撞躲到楼上。
而武松不知为何,也呆坐在那里,满脸恐慌,好像反而是自己受了惊吓一样。
武大好不容易敲开门,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久”,满脸不高兴地进来。
武松看他脸上阴云密布,心里很虚:难道哥哥听到了?
他壮着胆子问:哥,咋了?
武大坐下,喝了两杯残酒,才黯然说道:最近生意不好。
有关武大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他现在也是当老板的人了,雇有员工一名——就是以前老来偷东西的小赤佬郓哥。
郓哥本身也是附近村里的留守儿童,属于管饭就给干活的廉价劳动力。
这样一来,一个典型的中国式作坊公司就成立了。
武大成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农民企业家,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办工桌前训斥郓哥。
这跟武松整天有事没事身后都要跟着两个士兵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个老板没有想象得风光。
原因很简单,生意不好做。
第一个原因就是产品质量问题。
不管是武大还是郓哥,好像揉面技术都不是很过关,顾客经常反映吃完他们家的炊饼牙疼。
此外,武大还面临公关问题。
前面说过,阳谷县人对他们兄弟俩的垄断行为有些看法。
武大不得不经常站出来对某些言论痛加驳斥。
——政策哪里不好了?政策不好我怎么发财了?那么多人怎么发财了?大家都不缺胳膊不少腿,你混不好是本事不行,别赖在衙门头上!
——我替衙门说话?大宋人还不能说自己朝廷好了?你他妈辽国人吧?
——我收了衙门的钱?笑话!看好了,我连干粮都是自带的!
最后一句真不是瞎说。
武大一生气,饭量就会倍增,跟人吵一架一担炊饼就让他自己吃掉一小半。
大伙看见他就说:自带干粮的货又来了。
宁肯饿着肚子也不肯买他的。
这就成了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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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上困境,武大也不是束手无策。
他前不久打出了“药膳”的旗号,说自己的炊饼能治病养生。
这话连武松都怀疑。
“药膳?大哥,咱们这炊饼里有药材吗?”
“有啊,硫磺——要不怎么这么白呢。”
“……会吃死人吧?”
“不会。你忘了,当年咱们村里人种菜,自己吃的,就上点农家粪。
准备卖给城里人的,又抹药、 又打药, 又催红。
养猪也一样,卖给城里人的,又是喂药又是灌水,自己吃的都是单养一头。
这么多年练下来,城里人抗药性强着呢,再给他们吃点硫磺算啥。”
“哥,那——有点缺德吧?”
“缺德?咱们兄弟俩没爹没妈,从小受多少欺负,有人对咱们有过人味么?
你在城里这么多年,有人拿你当过人吗?”
“嗯,也对。”
不过随即武大就发现,就像他垄断了炊饼市场一样,药膳这个市场也早就被垄断了。
一个叫西门庆的人得到了衙门的默许,控制着全县的生药原材料,价格天天涨,而且动不动就断货。
当然了,前面这些原因都是我的分析,跟当事人的看法未必相同。
比如说,在武大看来,他发不了大财的根本原因只有一条:风水不好。
有人认为大宋农民没有信仰,这是不对的。
恰恰相反,他们信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大到一座山一条河,小到一只狐狸一根棒槌,在他们眼里都是神灵。
这些神灵不曾开天辟地,捏土造人,但是祸害人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随便哪个都有能力让你家破人亡。
因此老百姓普遍安分守己,就算周围没别人,也活得跟孙子一样。
这么一说,我怀疑大宋的神灵其实原型就是官老爷们。
不过就好象再混蛋的官都有一个肯收贿赂替你说话的师爷一样,大宋的百姓也有自己的办法对抗操蛋的天地,那就是风水。
“咱们能有今天,就是因为这个房子。这个地方好啊,坐东北朝西南,光照通风,都属上乘,大利财运。
为什么我到现在只发了点小财呢?
因为这个房子还是租的,不是自己的。”
“大哥你是说……”
“你去找找跟西门庆,让他把这房子给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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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坐在家中,脸色铁青。
官家趁着上茶的功夫,提醒了一句:老爷,这事拖着不好,您是不是亲自去见见武都头?
西门庆哼了一声,怒气更甚:到底是个得志村人,恁地贪得无厌!
啪的一声,茶杯被摔在地上。
几天前,西门庆得到武松传话,说想要紫石街的那套房子,当场就火了。
尼玛还有完没完?
你打虎,一千贯的奖金我出的;
你打黑,抓一个人就开一次庆功大会,资金我出的;
你哥哥没地住,黄金地段复式小楼让他白住;
你嫂子没工作,也是我解决。
最气人的是这些事干了我还不落好,好像我求着你一样。
你嫂子不来上班也就罢了,妈的工钱还得我派人送到家里。
给你们开会出钱租场地找小姐,你们连个发票都不给。
那一千贯的奖金更绝:知县说发给武松了;武松说收到了二十贯;师爷说谁知道发给谁了……
我白干了这么多,现在你丫还蹬着鼻子上脸,直接开口要房子?!
冷静下来之后,西门庆有点迷惑。
其实跟衙门的其他摊派比起起来,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套房子市值大约有上千贯,也不是太大的数目。
但是自己怎么就这么上火呢?
“可能,我真的累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茫然地走到院子里。
“为什么我现在这么有钱,却不如二十年前快乐呢?”
二十多年前,西门庆还是阳谷县下辖某村的村民。
村里土地贫瘠,种地完全是在地里瞎哆嗦,冬天全家在草棚子里一起哆嗦。
后来他作为老大,必须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就跟着几个同村一起外出,搞当地的传统产业——修鞋。
那时候阳谷是远近闻名的贫困山区,外出修鞋拾破烂的的居民遍布大江南北。
当地父母官在述职报告里欣慰地写道:阳谷经济飞速发展,已经成为全国的鞋匠铺;假如有朝一日阳谷妇女去寻夫,全国人民都要穿破鞋。
西门庆修了几年鞋,有了点积蓄,就回乡创业。
他一开始干的生意是生产折扇的坠饰。
成本是大约一文。售价一文半——阳谷人的一个特点就是分厘必争,只要是挣钱,没有他们嫌小的生意。
阳谷人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做事喜欢扎堆。
西门庆回乡开作坊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大约两年时间,修鞋人的身影就从全国消失,而阳谷县遍地作坊。
这条街全都生产锅,那条街生产碗。
不过十年,他们创造出一个个产业群,阳谷又变成了这个镇缝上衣,那个村生产鞋垫。
总之,西门庆就是阳谷小商品大潮中的一个农民企业家。
那时候,西门庆感觉自己浑身是干劲。
累虽然累,但是每天晚上回家数数钱,第二天又精神百倍。
这其实是资本增殖带来的快感。
他感觉前景一片光明,遍地是金钱,满眼是机会。
“我这辈子弄好了,说不定能攒个上千贯!
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挺直腰杆做人!我要……”
然而现在,他的资产不下几万贯,却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幸福。
任何一个跟衙门有关系的人都能让他心惊胆颤、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难啊,怎么在大宋当个富人也这么难!”
一阵寒风吹来,吹醒了西门庆,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知道,自己只能发发脾气而已,随后该怎么装孙子还得怎么装。
大宋的富人,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官老爷眼里一头考得滋滋冒油的肥猪,什么时候馋肉了什么时候来宰一刀。
这还得是人家心情好。
心情不好了你就是个猪型存钱罐,直接砸碎了拿钱。
于是他决定去趟紫石街,亲自登门跟武松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