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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水浒04:武松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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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武松,西门庆潘金莲死有余辜,张都监也该死。你杀他全家,也算是无心。可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作案?孟州一带,几十家富户,没害你吧?你何必非要杀他们?!”

“你以为我杀人是单纯要报仇吗?错了。我是要换一种活法。无辜不无辜,不关我事。”

在恩州采石场中暑之后,武松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要么累死在这里,要么回去报复张都监。

他又拿出景阳岗上面对老虎的勇气,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项。

第二天,他从工地偷了两把大号瓦刀。

半夜,他溜出,在土墙根上挖了个洞,逃走了——凭他的技术,还真没有什么墙能挡得住。

从恩州回孟州,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要一边要饭一边打工,走上几个月。

但是现在,武松不再考虑这种笨办法。

“走了一天,我准备的食物就吃光了。

傍晚,我路过一个叫蜈蚣岭的地方。

那里有个小道观。

我又饿又渴,想进去偷点吃的。

进去之后,我瞥见院子里有个凉亭,凉亭里有个道士在跟女人喝酒。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就开始出现幻觉,恍惚看到那是自己。”

这个幻觉持续了不到一秒就消失了。

武松清醒过来之后,莫名的怒火中烧,怪叫一声,抽出瓦刀,把两人全部砍死。

“干了那一次之后,赶路就容易多了。

缺钱了我就找个好点的房子,半夜翻墙进去,杀人,拿钱。

然后吃他们的饭菜,有时候还在他们床上睡一会儿。

这一路,没受一点罪就到了孟州。

妈的以前过年回家何苦受那个罪啊……”

“武松,你滥杀无辜,心理就好受吗?”

“不好受。非常不好受。

在鸳鸯楼,我杀了张都监家十几口子之后,饿坏了。

正好他们一桌酒席还没吃完,我就坐下吃。

狗日的饭菜那个好啊,山珍海味,几十道菜,我在阳谷县都没见过。

我当时就想,我要是老老实实干活下力,这辈子能不能吃到这样的酒菜?

吃饱了之后,我在房间里胡乱打量,我日,酒壶、茶碗都是金的!

我当时就哭了。

我真傻啊!原来搞钱是这么容易的事!

要是我当年一进城就干这个,早就发了,也能让我大哥多过几天人的日子!

我只恨我杀人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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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傻呵呵卖力的时候,看到别人有房有车,有钱有女人,我想的是‘唉,为什么我没有’;

后来我一路偷鸡摸狗入室抢劫杀人,思路就开阔多了:你有的,我也要有!

在鸳鸯楼,我发现我拼了老命也没法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时,我的境界又高了一层:我X你妈,我让你也没有!

于是我就放了一把火。”

李捕头看着癫狂的武松,说不出话来。

“杀人怎么了?杀人比我以前的工作强多了!

这么想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我当年在农村拼死拼活种地,粮食养活城里人,有人感谢我吗?

我进城打工,凭双手建起多少高楼,有人瞧得起我吗?

我当了都头,为了知县效犬马之劳,不要命地干活,有人歌颂我吗?

结果,我杀了一个潘金莲,大家说我是好汉子;

我又杀了西门庆,大家说我为民除害;

我杀张都监一家子,江湖闻名,说我武艺高强;

一个叫张青的人还专程来拜我为师!

我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一进城我就杀人去!”

“杀了张都监一家,我也没走远。

我住在十字坡,没事就晚上出去溜达。

有天看见东门十字巷有处房子装修不错,我就趁翻墙进去,把人砍死在被窝里,拿了点财物——住这么好的房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我在十字坡也不是露宿,我住张青家——他开黑店啊,直接宰了客人做人肉包子——你看胆子大了就是容易致富,人家都买房了——总之,我看了几次就问,我白住你这里也不好,给你打下手吧。然后我就开始帮他杀人。

他把人麻倒,我扛到厨房,放在案板上就开始割喉、放血、大卸八块……”

“你杀过人吗?杀人太爽了!

手里掌握一切,甚至别人的命的感觉,是什么都不能比的!

我要是不被你们抓住,我就要去二龙山,落草当土匪,光明正大地杀人!

一直杀到我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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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

武松神态如狂,纵声大笑。

楼板似乎都被震得颤动。

李捕头觉得莫名其妙的胸闷、恶心,浑身忍不住地发颤。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

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个人。

他是十足的恶鬼。

李捕头强作镇定,示意武松坐下。

“行了,就到这里吧。”

“不聊了?刚说到兴头上呢……”武松似乎有些失望。

“来日方长,不聊了。待会州衙的人来提你……”

李六合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了。

他快步走到门边,想唤人进来替他。

然而一秒钟之后,他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门打不开。

“你不觉得今天这场提审有点奇怪吗?”武松忽然说话了。

“有……有什么奇怪?”

“你一个人来提审我,没有跟班,没有仵作,没有同僚。是不是有点危险?”

“开玩笑,有什么危险……”

“比如说,我现在把你杀了,多长时间才会有人发现你?” 武松的声音开始变了,变得尖利阴冷。

冷汗开始从李捕头头上冒出来。

“还有件怪事:我是怎么被抓的?有人告诉你吗?什么单位通知你我在这里的?”

“这……可能是提刑官的安排吧……这里是案发现场,这种现场审问也是常有的……”李六合心里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却死活抓不住那个念头。

“你可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什么案子?”

“不是刚谈了吗?鸳鸯楼灭门案,你杀了张都监一门十五口……”

“是十五口吗?你们数仔细了?”

“你什么意思?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马院里杀死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鬟,后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并奶娘二口,儿女三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

“死要见尸。十五具尸体你都见过?”

“当然,我是专案组组长,整个现场我走了无数遍,哪具尸体在哪,我记得一清二楚……”

李六合依然在绝望地推着门。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披枷带锁的人吓成这样。

“那你说玉兰的尸体在哪发现的?”

“是在……”

李六合的话消失在空气中。

因为他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女尸正直挺挺站在窗边。

他“啊”的一声惊叫,往后一靠。

那扇打不开的门此时却打开了。

李六合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一撑地,却感觉不对。

月光下,他发现自己躺在尸堆之上。

仔细看看,有张都监,有蒋门神,还有遇害的十几个使女,下人……

“我告诉你,其实,死者有十六人……”

武松站起来,抖了一抖,手铐脚镣像就堆在了地上,好象是蛇蜕的皮。

李六合四肢酥软,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极度惊骇中,他眼睁睁看着武松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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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武松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昏暗,想不起身在何处。

良久,黑色慢慢退去,武松隐约看清了,自己睡在两具尸首中间。

他松了一口气,慢慢下床来。

长久以来,他养成了这种习惯:杀完人之后,要小睡一会儿。

邪门的是每次都会梦到一个姓李的人对着自己唠唠叨叨。

自己也傻,在梦里被他牵着鼻子走,一会儿内疚,一会儿害怕。

好在今天自己好像最后把丫砍死了……

谁知道呢,梦的结局,记不清了……

武松觉得浑身轻松。

好像今后,这个满嘴良心国法的家伙不会再来骚扰自己了。

武松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精神分裂了。

这个人将带着他仅存的良知和恐惧,永远跟他相伴。

武松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取了瓢水,洗了脸。

铜镜里出现了一个滑稽的形象。

头戴铁界箍,一领皂布长袍,一条杂色短穗绦,一串数珠。

这是鸳鸯楼一案之后,为了逃避通缉,张青两口子给他化的妆。

本来还有两把戒刀,前一阵子实名制收上去了。

武松也不介意,就在刀鞘里插了两把瓦刀。

这个造型相当的乡镇非主流,深得武松喜爱,一辈子都保持着。

武松洗完脸,伸个懒腰,翻箱倒柜搜罗了点银钱。

厨房里还有点死者剩下的饭菜,他就不客气吃了一些。

“再走一天,就到二龙山了……”

武松刚要出门,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道工序。

他回到床边,用手蘸着死者已经变冷的血,在墙壁上写下一行大字: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尾声

若干年之后。

一支疲惫的大军逶迤行进在山野中。

一员独臂将领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高塔出神。

“头领,可有什么吩咐?”亲兵上来问道。

“这是何处?”

“我们在杭州,那个是六合寺。”

“……六合,六合……”

公元1171年,南宋孝宗乾道七年,隐居三十年之久的武松以八十高龄病逝于杭州六合寺。

据收殓的人讲,由于性情乖僻,没什么朋友,此人死后一年都不为人知,被发现是已经成了一具骷髅。

屋子里蛛网遍布,当中摆了一张八仙桌。

主席两侧,各放着一个骷髅头,好像在跟主人吃团圆饭的样子。

武松本人的则怀抱着一块牌位,以婴儿的姿势蜷缩在太师椅上。

好象是在追寻着一点可怜的安全感,又好像是在捍卫来之不易的幸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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